中国科学院院士杨卫曾担任浙江大学校长7年,去年履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主任。他在教育和科研领域的长期管理实践中,一直在关注和研究人才评价体系对人才成长的意义。日前,记者就此采访了他。
记者:近年来,学界要求改革人才评价机制的呼声强烈,但在具体做法上始终存在争议,对此你怎么看?
杨卫:关于人才评价体系的争论,不只在中国科学界,在世界范围内也是备受关注的问题。我认为,目前在人才评价方面存在四个难点:一是主观评价与客观评价的交缠。选取多位专家评议一个人才属于主观评价,而依据客观数据和资料评议属于客观评价,单独依靠哪种方式都会影响评价的准确性。二是定性评价与定量评价的交织,这个比较容易理解。三是专业评价和综合评价的交联。在一个学科内,行业专家可以给出一个人才的专业评价,但当两个不同学科的人才放在一起比较时,就需要综合性的总体评价,这二者有所不同。四是水平和绩效的交叉。比如说一个人才的学术水平很高,但他做出多少成绩、研发多少成果这类绩效也许短期内无法显现。在人才评价中经常会遇到这样的矛盾。
记者:在量化为主的现行评价体系下,有人提议借鉴欧美学界通行的同行专家评议制度,你认为现阶段可行吗?
杨卫:同行专家评议制度是国际上普遍认同的一种人才评价体系。在学科内选取足够数量的高水平同行专家,在充分全面地了解所评价对象的教学、科研和社会服务等方面信息的基础上,给出专业的判断,可以说是主观与客观的结合,但是偏向主观。这种多人评价的平均结果可能更接近实际情况,但需要注意的是,这种评价也需要被评估者提供详尽、全面的客观材料来供同行专家了解。据我所知,在国外比较好的高校中,一个人才想申请教授,准备材料需要很长时间,评判过程也常用到将近一年的时间。
这个制度主要依赖于高水平专家的评议。我国在“杰青”一类的人才计划评选中已经有了成功的实践。但是,目前在中国全面推行这个制度存在一定的困难,可能还需要科学共同体的进一步发育。
记者:你认为具体有哪些矛盾和困难?
杨卫:一是中国的科技起步较晚,目前还处在学术发展的阶段,虽然做学术研究的人越来越多,但相对来讲,高水平的专家仍然比较稀缺。这种“稀缺”和“需要被评价的人数众多”是一对明显的矛盾。二是专业评价和跨专业评价的矛盾。在跨专业评价面前,如何平衡不同学科专家在主观评议上的影响,来保证各学科的公平,是一个制度设计难题。三是如何选择专家。专家之间有没有利益冲突?专家与申请者之间有没有特殊关系?某些较强势的专家会不会影响他人的观点?这些问题都需要仔细考虑。
为了宏观调控,人才管理部门往往会试图选择一种适用于所有人的、相对客观地将学者贡献定量评估出来的方法,并使得评估结果对管理层和大众舆论更具有说服力。这种评价体系作为调控人才的一种手段,如果能和主观评价相结合、相辅助,则不乏益处,但若有几个难点没有把握好,比如评价体系的可移植性、可演进性、区间调控性和非主导原则,就可能引得学风和学术生态偏离方向。
记者:在你看来,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的人才评价体系?
杨卫:我认为人才评价体系的设计应适度超前,才能发挥引导作用。随着时代发展,它应当不断演进,不能被条条框框束缚住。
首先,人才评价制度要适应各个单位的实际,坚持实事求是。现在某些科研单位在设立评价标准时喜欢效仿他人,这里一定要注意“可移植性”,因为刚起步的科研单位与高水平的科研单位,在人才评估上的侧重点肯定是不同的。其次,评价体系不能长期不变,要有制度保证它不断演进。随着科研水平提高,对于人才的要求也要从数量向质量转变,不能简单以SCI作为依据,而应有更加精细化的更高水平的要求,这样才能引导人才往上走。再次,对于评价体系要有一个尺度的把握。如果政策主导性太强,就容易过度;量化指标做得太细,就容易让学者不自觉地被评价体系所绑架,所以,政策应具有拉动性和引导性。最后,学科和学术贡献都是具有差异性的。例如文科与理科之间,就在科研成果、项目经费等各个方面存在极大不同,二者不能用同一个评价体系来考评,否则文科将大大吃亏。即使是从事理科的,做基础研究和做工程、转化等,其学术贡献和科研绩效也是无法统一类比的。所以说,分类评价管理十分必要。
此外,参照国际上的经验,一个学者在刚刚起步、工作5~10年、10~15年三个阶段,或者说是从将才成长为帅才的不同发展阶段,评价的标准和着眼点是不同的,应分别侧重个人学术能力、影响力和领导力。我国的评价体系仍普遍侧重学术能力考评,目前正处于上行过程,需要摸着石头过河,发展动态的评价体系。(记者 杨舒 通讯员 孙露文)